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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斯的投資哲學
轉自《VALUE》雜誌2007年第三期
(一)凱恩斯是“大傻瓜遊戲”與“選美比賽”兩大投機經典現象的發現者,這出自《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的第12章“長期預期狀態”的第五小節。在此之前,凱恩斯已談到我們據以估計預期收益的知識基礎極其脆弱,如果想估計10年後的一條鐵路、一座銅礦、一家紡織廠、一種專利藥品的信譽、一艘大西洋油輪、一座倫敦市中心區的建築物的收益到底有多少,我們所能依據的知識實在太少,有時甚至完全沒有,即使把時間縮短為5年以後,情況也是如此。
估值知識的不完備和被投資的公司經營的不確定性又被飄飄忽忽的市場心理大大加強了,“按成規行事所得到的市價,是對事態一無所知的群眾心理的產物,自然會受到群眾觀點突如其來的變化的劇烈影響。而使群眾的觀點發生變化的因素並不一定要求與投資的預期收益有關,因為群眾向來就不相信市場會穩定,尤其是在非常時期,沒人會相信目前的狀態會無限期地繼續下去,這樣,即使沒有具體理由可以預期未來會發生什麼變化,但市場仍很容易一會兒受到樂觀情緒的支配,一會兒受到悲觀情緒的衝擊。”凱恩斯這段話與價值投資之父格雷厄姆的“市場先生”概念如出一轍。
儘管市場專家所擁有的知識和判斷能力遠遠超過普通投資者,凱恩斯還是提醒我們,這些人中的大多數預測某一投資品的收益能力並不比一般人高出多少,而僅僅比一般人稍微早一些。他們並不關心股票真正值多少錢,而是關心在群眾心理的影響下,上述股票在3個月或1年以後在市場上能值多少錢。
接著,凱恩斯舉了“擊鼓傳花”(也叫大傻瓜遊戲)和“選美比賽”兩個例子:“智力的爭鬥,在於預測幾個月之後按成規所能確定的股票市價,而不是預測在未來好幾年中的投資收益。甚至這種爭鬥也不需要為行為職業投資者提供什麼好處,他們相互之間就可以玩起來。參加者也不需要真正相信,墨守成規從長遠來看有什麼合理的依據。從事職業投資好像是在玩一種‘叫停’的遊戲,一種‘傳物’的遊戲,一種‘占位’的遊戲,總而言之,猶如一種供消遣的遊戲。在這種遊戲中,勝利屬於不過早或過晚‘叫停’的人,屬於在一次遊戲結束前能把東西傳給相鄰者的人,或者在音樂停止前能佔有座位的人。這些遊戲可以玩得津津有味、高高興興,雖然每個參加遊戲的人都知道,東西總是傳來傳去,而在音樂停止時,總會有人沒來得及把東西傳出去,也總會有人沒有得到座位。
“或者我們換一種比喻,職業投資者的投資好比報紙上的選美競賽,在競賽中,參與者要從100張照片中選出最漂亮的6張,所選出的6張照片最接近於全部參與者共同選出的6張照片的人就是獲獎者。由此可見,每一個參與者所要挑選的並不是他自己認為是最漂亮的人,而是他設想的其他參與者所要挑選的人。所有的參與者都會以同樣的態度看待這個問題,致使挑選並不是根據個人的判斷力來選出最漂亮的人,甚至也不是根據真正的平均的判斷力來選出最漂亮的人,而是運用我們的智力推測一般人認為最漂亮的人。”
例子非常貼切鮮亮,讓人過目不忘。它們也確實反映了直至今天絕大部分市場交易者的面貌,不管這些人身處股市、期市、匯市,還是房市。因為所謂的選時策略、趨勢投資或技術分析理論無不建立在“大傻瓜遊戲”與“選美比賽”的基礎之上,甚至包括互聯網泡沫時代那個看誰跑得快的寓言(兩個人在森林中遇見大熊,一人拔腿就跑,他並不是與熊賽跑,而是與另一個人比賽誰不會被熊吃掉),也是一樣的道理。
(二)早年的凱恩斯也是“大傻瓜遊戲”之類的投機者。據《投資的藝術》(凱恩斯文集)介紹,凱恩斯的投資經歷可以從1919年6月他從財政部辭職為界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1905-1919年),凱恩斯進行少量個人投資並向朋友們提供諮詢,他的交易量有限,投資收益主要來自儲蓄。第二階段(1919-1946年),凱恩斯在金融市場上的投資大幅度增加,同時代客理財,他擔任過劍橋大學皇家學院的財務總監和國民互助人壽保險協會的主席及幾家投資公司的董事。這些年間,他的收入主要來自金融投資收益,只有小部分來自學術活動。
凱恩斯起先主要從事外匯投機,也涉及一些股票和商品期貨,但收益很有限,有一段時間甚至虧損累累。1919年秋季,凱恩斯認為,由於英國物價增長速度快於美國,所以英鎊與美元之間的匯率必然下降,與此同時,由於法國、德國和義大利的通貨膨脹率高於英國,英鎊對這三種貨幣的匯率將會上揚。所以,凱恩斯做多美元,做空法郎、馬克和里拉。這種判斷在一段時間內是對的,到1919年年底為止,凱恩斯共賺了6,000英鎊。在此激勵下,凱恩斯和一位朋友于1920年1月組建了一家合夥人公司,投入更多的資金炒作外匯,在短短幾個月內,公司仍延續1919年的投資決策,成績斐然。可是在1920年5月左右,法郎、里拉和馬克出現逆轉,反而對英鎊升值,時間雖然不長,卻足以讓凱恩斯出局。如果凱恩斯的主要債務不是來自家人和朋友的話,他早已破產了。凱恩斯向一位金融家寫信透露:“我本人不可能參與投資,因為此前的損失已使我無力按現在的市場價格進行投資。但以目前的價位,任何人介入都會前景光明。對自己經營無方導致無法利用目前的機會,我深感痛惜。”幸虧朋友們從沒懷疑過凱恩斯的金融天才,借錢給他繼續炒作外匯,而凱恩斯仍確信做空馬克、法郎和里拉是不會錯的,這次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到1922年,凱恩斯已還清了親友們的“道德債務”,自己還賺了近3萬英鎊的純利潤。
但從1922年至1929年的7年中,有5年凱恩斯的投資收益低於《銀行家雜誌》指數,說明他的投資仍不是很成功。只是到了1929年以後,凱恩斯的投資收益才比市場表現好,顯示出他超人的投資能力。
凱恩斯1946年去世時,他的淨資產達到了411,000英鎊,而1920年其投資組合僅價值16,315英鎊。這也就是說,凱恩斯獲得了13%複利計的年收益率,在通縮嚴重,又遇到1929-1932年和1937-1938年的經濟大衰退的情況下,能取得如此優異的成績殊為不易。巴菲特在回應人們對他的老師格雷厄姆投資業績的質疑時曾提醒大家,格雷厄姆是在什麼狀況下投資的。而格雷厄姆與凱恩斯是同時代的人。
在歷史上,比凱恩斯更會在股市中賺錢的西方經濟學家只有18世紀的李嘉圖。21歲的李嘉圖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時,其財產不過區區800英鎊,30年後他去世時,留下的財產價值達到675,000-775,000英鎊,這說明他每年獲利達28,000英鎊。
據《現代經濟學的歷程》的作者馬克•斯考森介紹,李嘉圖早期的主要財源來自投機政府公債,投身規模十倍于現金市場的期貨市場。李嘉圖的一位同時代人這樣描寫他:“有人說他反應極其敏捷,能夠在大市變化時,察覺到股票(政府公債)相對價格之間可能出現的任何偶然差額。”李嘉圖主要從事短期交易,而且他“會將一大筆資產中的一小部分變現”,一般是一天200-300英鎊。李嘉圖在給朋友的信中這樣寫道:“我從事的都是小額交易,就算出了問題,也沒什麼好心疼的。”
19世紀初葉拿破崙戰爭期間,英國政府依靠證券交易來保證不斷增加的支出,李嘉圖與他的夥伴經過激烈的競爭,獲得了1811-1815年戰爭期間所有的政府貸款承包人項目,財富再次飛速增值。但後人並不滿足于李嘉圖的暴富僅僅是由於日積月累的一次次投機的說法,一些人認為,當時英國股市存在一個小圈子,裡面都是操縱市場的行家,他們被稱為“熊市投機家”,因為他們往往會在政府債券市場上進行“熊市奇襲”,而李嘉圖就是這個小圈子的首腦。李嘉圖及其一黨設法使公眾出現恐慌,進而使統一公債的價格急劇下降,然後低價收購之並從較高的利息率中獲利。有人就指責李嘉圖1810年寫那本名為《金塊的高價》的小冊子的目的就是想壓低債券的價格,而且1810年後期債券價格果然迅速下滑。
儘管凱恩斯與英國財經當局的關係要比100多年前的李嘉圖更為密切,但沒人指責凱恩斯因此而發大財。由於20世紀20年代後期的股市崩潰,大牌經濟學家的影響力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1926年,一位瑞士銀行家向凱恩斯表示對未來股市的擔憂時,凱恩斯卻堅定地說:“我們的時代再也不會出現進一步的股價下跌了。”1928年年末,凱恩斯寫了兩篇文章,再次預測華爾街不會出現衰退。
當然,最慘的是美國貨幣主義學派的創始人費雪。費雪不僅寫了30多部專著,而且勤于從商,他在1912年取得了名為“羅拉代克斯”的索引卡片系統專利,即在卡片底部切一個槽,通過這個槽把卡片固定在一條金屬帶上。儘管至今還有數以百萬計的人在享用這個發明,當時卻沒有一家公司願意採納,費雪於是在1913年成立了生產和銷售“羅拉代克斯”的公司,12年後,公司被收購,費雪也因此身家百萬。具備企業家精神的大經濟學家很快成為20世紀20年代的“華爾街的先知”,費雪一邊大力鼓吹“新經濟”的美好未來,一邊通過保證金購買了大量的小盤成長性股票。據估計,在股市最高峰時,費雪持有的股票市值達到1,000萬美元。
1929年秋,華爾街搖搖欲墜,費雪在9月告訴《紐約時報》“股票價格可能會有所回落,但絕沒有任何崩盤的可能”。1929年10月16日星期一,離股市崩盤不到兩周,費雪發出了好幾代人都不能忘卻的預言:“股價看來永久地達到了較高的穩定水準。”雖然當年年末道指從9月3日的最高點381跌到200點,費雪仍寫了一本名為《股市崩盤——及以後》為自己辯護,而且認為“至少就近期來說,前景是光明的”。
費雪在股市中的朋友兼對手、當時以看空聞名的技術分析家巴布森說過一句絕妙的話:“不幸的是,我不能像一個醫生那樣把自己的錯誤埋葬在四英尺深的地下。”但費雪在股市中的財富也被隨之而來的大崩潰徹底埋葬了,他妻子的姐姐很富有,才把他從破產中拯救出來。1935年,費雪在耶魯大學被強制退休,窮困潦倒,他尋找各種致富的辦法想東山再起,比如發明一種可折疊的三條腿椅子,卻無人採納。1947年,費雪患癌症去世,仍欠了親友一屁股的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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